十思群里的老九

南京的十代思域群的入群规则，是和别处不同的：群里都是十代思域的忠实用户，群里面预备着红包，通常也是有几块钱的。做工的人，傍午傍晚散了工，每每打开手机，热络地聊上几句——这是几个月前的事，现在每人要diss一下别的车——干得过GTI的，在群里可以发声；

倘能赢得了ATS-L，便可以得一些欢呼声，或者应和者，面子上也有些光彩，如果绿灯起步赢了野马，那就是很光荣了，但这些群友，多是识时务，大抵没有过于炫耀。只有起步跑赢保时捷的，才在群里奉为座上宾，拥趸大片，慢慢地讲自己传奇经历。

我从“潜水”的群等级起，便在群里看着大神们聊天，群主说，我样子太傻，怕讨不得那些赢了保时捷的车神们欢喜，就在水友中热闹下罢。等级不高的群友，虽然容易热络，但唠唠叨叨些轮毂、贴膜什么的。

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你和自己十代思域的合照，又亲自看你是不是偷了别人的照片混在群里，然后放心：在这严重监督下，混进群里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，群主又说我没上传照片，幸亏荐头的情面大，退群不得，便将群等级从“吐槽”降为“潜水”了。

我从此便整天的守在群里，专看各位大神吹水。虽然没有什么过错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，有些无聊。群主是狂热的思域粉，群友也没有讨论其他的兴趣，教人活泼不得；只有老九到群里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
老九是群里开九代思域Si的唯一的人。

他头像就是九代思域；白色车身，素车未改；也不见什么花里胡哨的贴纸。虽然开的是思域，可是毕竟九代，似乎和十思差了一个平行宇宙，也没有改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满口原厂调教，叫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开九代思域，别人便从数字排序里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做老九。

老九但凡在群里发声，所有的群友们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老九，你今天起步又输给GTI了吧”

他不回答，对群里说，“今天下雪，安全第一。“便排出一个十几块的红包。

他们又故意地用红色对话框说道，“你那破车一定是跑不过GTI了！”

老九隔着屏幕愤怒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说人车破……”

“车好？我前天亲眼见你绿灯起步输给了高R。”

老九打出了一条消息，又赶快撤回，争辩道，“绿灯起步不能算比加速，市区里开车能乱来么？“

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”VTEC低转速不能响应”，什么“四驱形式本来就更适合直线加速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；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老九原来也打算买十思，但终于老婆不肯，又不会藏私房钱；于是只能开九代思域，弄得改装钱都没了。幸而在思域车主线下聚会的时候，认识了这个群的群主，才被拉进来。

可惜他又有一个坏习惯，便是开车温吞。上了赛道，一般也是跟在车队最后，开本田连发动机转速红线都没碰过。如是几次，叫他参加线下聚会的人也没有了。老九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在群里被人奚落。

不过他在这个群里，发红包却比别人都积极，就是从不发一分的；虽然潜水起来很长时间，但是不出一星期，定然会发，群主看在红包的面子上也就把他的群等级一直留在“吐槽”。

老九发了个红包，也就没有更多人说他起步输给高R的事情，新来的群友便又问道，：“老九，你当真有思域Si么？”

老九倘若能看见此人，必然会显出不屑置辩神气。

新来的群友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么连个轮毂都不换呢？”

老九立刻颓了下去，半天也不在群里发声，直到大家都讨论起X5也就不过60万而已的时候，他才说些话；这回可是验车不好过之类。

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；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在这些时候，我可以附和着笑，群主是决不禁言的。而且群主见了老九，也每每这样问他，引人发笑。

老九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比直线，便只好和刚入群的小白们说说什么是Si。有一回对我说道，“你知道什么是Type-R么？”

我略略点一点头。

他说，“知道Type-R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Type-R为什么用的是三出排气？”

我想，开一个九代思域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切出QQ去打王者荣耀，不再理会。

老九等了许久，很恳切地私聊说道：“不知道罢？……我教给你，记着！这些知识点应该记着。将来做群主的时候，装B要用。”

我暗想我和群主的等级好差很远呢，而且我们群主也从来不谈起Type-R；又好笑，又不耐烦，懒懒的答他道，“谁要你教，不是为了排气声音更好听么？”

老九先出极高兴的样子，连发了两个表情，说，“对呀对呀！……可是它用什么样的机械结构，你知道么？”

我愈不耐烦了，把他设了屏蔽。老九刚打算开始自己的科普，想给我发个链接，见我屏蔽了他，便在群里叹了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
 “Type-R，北环最速前驱车。”

有几回，其他群的车友听说我群的战绩，也赶热闹，纷纷进来。老九见状，便发了一个红包，新群友们领了红包，依然接着讨要。老九着了慌，说道，“不多了，我财付通里的钱不够发红包了”。然后又点开那5秒被抢完的红包，惋惜地说：“要是有钱，我都想把刹车改了。”于是群友们都在笑声中散去了。

老九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
有一天，大约是元旦前的两三天，群主正在炫耀自己如何赢了C63和M4，忽然说:

“好久没有老九的消息了。”

我也才觉得他的确长久没出现了。一个刚说自己赢了S3的群友说道，“他怎么会来？……他车都撞了。”

群主说，“哦！”“他总是说自己车过弯极限高，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十字路口居然要80码过。十字路口，能那么快么？”

“后来怎么样？“

“怎么样？先撞了路灯，后来上了绿化带，后来交警都来了。”

“后来呢？”

“后来便拖到事故科处理”。

“拖过去怎样呢？”

“怎样……谁晓得？许是车报废了。”

群主也不再问，接着说C63的事情。

我们群火了之后，来围观的人一天多过一天，看看聊天刷屏；我整天的潜着水，也必须不露头，生怕自己被吃瓜群众截屏截到。一天的下半天，没有人在群里说话，我正准备打开王者荣耀。忽然间听见QQ在响。

“在么？”

这对话虽然没在群里，但人名字，却很眼熟。手机QQ里没有新信息，打开好友申请，那老九注册了新QQ号申请加好友。他头像换了，已经不见那辆九代思域；见我通过申请，又说道，“能拉这个号进群么？”

群主看我把他拉进来，一面说，“老九么？你车报废了！”

老九很颓唐的说道，“这……以后再说罢”

群主依然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对他说，“老九，让你80码过弯！” 

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，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！” 

“取笑？要是不过弯，怎么会撞车？”

老九默默说道，“那人行道上有行人……”他的语气，很像是恳求群主，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好多群友，便和群主都笑了。

我打开了聊天小窗，对他说：“人没事就好。”

他便在群里发了个支付宝跨年红包链接，原来他的所有零钱都被老婆收了去。不一会，便又在群友的说笑声中，慢慢慢下线了。

自此以后，又长久没有看见老九。到了年关，群主说，“老九在十字路口把自己车撞报废了呢！”过了几个月，又说“老九在十字路口把自己车撞报废了呢！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，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老九的确不再上QQ了。